拾步归一

【韩叶】凉夏无声

夏天已经到了。天空被春雨洗刷得澄澈无比，窗外的细叶榕绿得发亮，郁郁葱葱开了满树嫩叶，根须长长地垂着，随风飘来荡去。丝丝缕缕的热气从四面八方探头探脑地钻过来，轻挠路上的行人，挠得整个世界都似乎加快了脚步。

叶修有些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坐在窗前出神。他嘴里叼了根烟，手里咔哒咔哒地按着打火机，却没往烟上点。桌上一杯咖啡，放了很久，已经冷了。

一切看起来都生机勃勃，向着更强更高更远的目标跋涉。

比如欣欣向荣的草木，比如拔地而起的楼房，比如疾驰而过的列车，比如荣耀。

荣耀……

十年的荣耀生涯如流水般在他眼前滑过，刚进圈的艰辛探索、后来的三连冠、嘉世的辉煌与没落、与一些人的同道殊途、新区的开放、第十赛季的总冠军……吵闹声、欢呼声还停留在耳畔，黯然与笑容也还在眼前，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也永远不会变。可惜，终究是要离开了。

倒不是有什么放不下，荣耀的发展势头很好，年轻人的锐气必定可以将荣耀带向新的高峰，再说了，就算不好也不至于需要他来操心，他还没自恋到以为自己是荣耀救世主的地步。他退役，兴欣会经历一个适应期，但总会经历的，无论时间长短，最后总能适应的。他没有什么好的担心的。

只是，舍不得。十年，他将人生中最青春最有冲劲的十年都献给了荣耀，他看着它长大，也想陪着它老去，一直到走完这一个轮回。虽然退役并不意味着就离开了荣耀，可他的血还没冷呢，比起在场下研究，他更喜欢在赛场上看着自己的手里的荣耀发出的那种夺目的光，无所谓冠军不冠军，只要是自己的成果，就很开心。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都坐在比赛席上，打一辈子的荣耀，奈何岁月不饶人，到底还是要走的。

一阵风铃声响，有人推门走进了咖啡店。

叶修被这声响惊了一下，回过神来，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七点三十分，嗯……还有五十分钟。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放在桌子上，又盯着脚边的小行李箱看了会儿，想到了什么，把口袋里的手机拿了出来。手机是新的。他原本没手机，毕竟平时也用不到，但比赛结束那天陈果听说他要走，立刻拿叶修的工资买了部手机和电话卡，沐橙帮着把他QQ上的所有联系人的电话号码都存了进去，还顺便把他的手机号在职业选手那个QQ群里扩散了一下。

想到这几天被各种短信、电话轰炸的场景，叶修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不喜欢送别的场景，想想一帮人欲语泪先流的样子就脑仁儿疼，所以今天就回家的消息谁也没告诉。为了躲开陈果他们，他难得起了个大早，六点多一点就拎着行李溜了出来，在H市东游西晃逛了好几圈。以前多好，人一跑就万事大吉，现在有了这部手机，等他们反应过来，指不定又要电话轰炸他了。嗯，虽然也头疼，不过总比哭好。

叶修端起凉透了的咖啡喝了一口，拎着行李去柜台结账，柜台前站了一个人，正在低头看单子，那人身材高大，上身白色T恤，下身黑色运动裤，一身结实流畅的肌肉看着莫名熟悉。

正在叶修苦思冥想的时候，那人下了单，转过身来，两人一对眼，都吓了一大跳：

“韩文清？”

“叶修？”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还是叶修先开了口：“哈哈，老韩，你怎么会在这？不应该呀！按你的性格，这会儿不应该在Q市聚精会神地研究打败哥的战术了吗？”

“……”韩文清有点想掐死他。他确实打算比赛一结束就回去，但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就看到了兴欣召开的那个新闻发布会，一句“叶修要退役”将他回Q市的心轰得七零八落。第一反应是：这老狐狸又搞什么？可看看兴欣老板陈果的脸色，显然不是开玩笑的。那一瞬间，韩文清有些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像是一直一直想要翻越的大山突然自己长脚跑了，又像是失而复得的东西再次在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伸出手，却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于是一急之下他直飞H市，打算找叶修问个清楚。然而一下飞机他就冷静下来了。问他？开什么玩笑？他们又不熟，有电话不打非要当面问，他韩文清什么立场啊？可来都来了，什么都不做又实在不甘。于是就这么纠结不已地在这里呆了两天，今天正想去兴欣门口转转，却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叶修，还一开口就被嘲讽一脸。

韩文清看了看他手里那个堪称迷你的行李箱，沉默了一下，问：“要走了？”

“啊，是啊，”叶修笑得眯起眼，“怎么，舍不得哥啊？放心，在哪都照样虐你。”

“……”韩文清拿出了自己最好的涵养，“去哪？”

“回家。”

“回家？”韩文清愣了愣。

“哦，就B市。”

“哦。嗯，几点的飞机？”

“八点二十分。怎么了？”

“没。”韩文清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送你。”

“好啊……啊哈？你说什么？你送我？你真的是韩文清？”叶修表示被惊吓到了，往后退了一大步，“你说吧，你想把哥卖给谁？”

韩文清终于忍不下去了：“别做梦了，就你这德性，除了拿去卖器官谁会要你？”说着，他一把扯过叶修的行李箱，往门外走去：“走吧。”

“哎，先生，您的咖啡！”柜台的妹子急忙叫道，拎着打包好的咖啡手足无措。

叶修愣了一下，接过咖啡追了上去，身后又传来了妹子焦急的声音：“哎哎哎哎，先生，您还没付账呢……”

“……”

叶修只得退回来，掏钱付了账，再次推门出去。
 韩文清站在路边等他，夏风吹过，细叶榕的叶子哗啦啦作响，他的头发长了一点，随风往旁边飘，叶修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这样子的韩文清有点奇怪，搞得他也有些不自在。虽然是十年的老对手了，但叶修熟悉的是掌握着大漠孤烟的霸图队长，而不是韩文清这个人。两个人平时也没什么来往，顶多QQ上你来我往“呵呵”几句，而最近他貌似也没做什么能让那家伙感动到亲自送他去机场的事？韩文清这是想干吗？霸图要解散了？还是想把他拐到荒山野地里灭了以报这十年的血海深仇？

算了算了，估计战队有什么事吧。难得霸图队长降尊纡贵献殷勤，享受了再说。叶修走过去，伸长脖子看了看四周，问：“你车呢？”

“没有。”韩文清顿了顿，补充道：“我坐飞机过来的，哪来的车？”

叶修噎了一下：“没车，没车你说送我？我还以为你买了什么了不得的车忍不住开出来显摆一下你们奖金的丰厚啊。”

韩文清果断转身挥手拦车。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他拉开车门钻进后座。

“哎，H市也很多人认识你啊，你不怕被人认出来吗？我自己也没问题啊，要不你回去吧，赶紧把你们战队的问题解决了，趁我退役了再拿个总冠军啊！”叶修还在喋喋不休，活像黄少天附体。

韩文清被念叨得心烦意乱，忍无可忍，抬头吼了一声：“你能不能闭嘴？！”

“……”叶修摸了摸鼻子，默默跟他上了车，跟司机报了地址，然后贴着窗坐着，尽量离那尊活火山远一点。虽然自己嘴巴是欠了点，但这也不能怪他是吧？以前两人一遇到就自动切换成开启嘴炮模式，都搞得他条件反射了，想改也不是一下子能改的啊。

出租车司机看着这两人，一时觉得很是眼熟，但是看看其中一个脸色臭得活像被欠了钱的黑社会，咽了咽口水，没敢问。说不定是在通缉令上看到的呢，他想。

景物猛地扑面而来，又不断地被甩在车后，两人沉默地坐着，各自看着窗外的风景。半晌，叶修实在闲得慌，手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口袋，正准备掏根烟，却听见韩文清冷冷地说：“抽那么多烟干什么？嫌你的肺不够破吗？”

“……”很好，心情糟糕的韩队这是后脑勺长眼会读心术了吗？他还没把烟盒拿出来呢！没法，叶修悻悻地把手拿了出来，坐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必要道个歉，于是道：“那什么……我开玩笑的，不好意思哈。”

闻言，韩文清顿了顿，扭过头来，也不知道听进了没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什么退役？”

“回家啊。”叶修随意道，“离家那么久了，也该回去了。”

回家？这什么理由？韩文清皱了皱眉。

叶修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笑了，解释道：“我家不让玩荣耀，我偷跑出来的。”

韩文清觉得匪夷所思：“十年？”

“啊，差不多吧，”叶修也挺不好意思的，“那时年轻嘛……后来想回也不敢回了。”

韩文清看了看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又怂又懒的荣耀教科书还有那么疯狂的一段青春呢？他想了想，又问：“这次，不会回来了？”

“呵，看你们啊，如果你们哪天破了哥的记录，我就回来会会你们，不过看你们的战绩，估计哥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啊。”叶修又开始嘴欠。

“去死吧你！”韩文清笑骂，停了停，说：“你回家后，干什么？”

“嗯……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学，大概只能啃老了。”叶修耸耸肩。他现在除了荣耀，全身没一处有用的，学什么估计也要被叶秋那臭小子嫌弃死，回去了应该也是打打网游，升级升级装备吧。

“哦。”韩文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一时无话。本来两人就没什么话好说，这一沉默，就直接沉默到了机场。办好登机手续，叶修看了看时间，说：“差不多了，你回去吧？谢谢你啦。”

韩文清点点头，将行李箱递给他：“进去吧。”

叶修接过，笑：“就没什么临别赠言？”

“……有。少抽点烟，多活几年，看看我们霸图是怎么创造辉煌的。”

“哈哈，行，我等着。”叶修笑了会儿，又郑重地伸出右手：“加油。”

韩文清愣了愣，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当然。”叶修的手有些冰凉，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触感很舒服。这十年来，他们不知握了多少次手，但没有一次像此时这样心平气和。想到以后再也不可能有机会在赛后跟这双手相握了，他忍了忍，没忍住，手上猛一发力！

叶修没防备，被拽得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卧槽？！”这是什么神展开？叶修挣扎了一下，随即便被两条有力的手臂箍得动弹不得，柠檬味劈头盖脸席卷而来，他有些窒息。耳边传来击鼓一般的心跳声，也不知道是谁的。他不知怎么就安静下来，默默接受了这个肉麻的拥抱，等韩文清说话。

“保重。”韩文清说。

“好。”

“……再见。”韩文清放开了他，退后一步，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就这样？”没了？叶修眨了眨眼，扬了扬手：“那……再见？”

韩文清挥了挥手，没说话。

“那好吧，保重。”叶修摸摸鼻子，转身走向安检，走了四五步，停了停，又跑回来：“真的没话了？”
 韩文清没出声，只静静地盯着他。

叶修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强自笑道：“给你机会你不说，别后悔啊！以后找哥可没那么容易。”

站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他只好转身去安检，心里莫名有些失望。

刚走两步，韩文清就开了口：“叶修。”

“嗯？”

“……手机号不会换吧？”韩文清眸色深沉。

“哎呦，你也存了啊？”叶修表示受宠若惊，随即笑道:“换它干吗？我是回家，又不是躲债。”

“那，好。”韩文清垂下眼。

“……你就想问这个？”

“呃，嗯。”

叶修简直要气笑了，再不想理他，挥了挥手：“再见！”

过了安检，进候机室前，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来，想说些什么 却发现韩文清已经走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手脚发懒，晃进了候机室。

“叮叮。”短信提示音。

他掏出来一看，是陈果的。还没来得及打开，提示音就开始“叮叮”“叮叮”响个不停，包子的、方锐的、魏征的、沐橙的、唐柔的……好吧，连一帆和莫凡都来凑热闹，分明是联手轰炸他。

叶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一条条打开看完，内容居然还不是统一的，挺有意思哈。趁还没登机，他一一回复过去，战神的手速果然不是盖的，刷刷两下就到了最后一条。可是当他看清内容的时候，他身体一僵，握紧了手机，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呼吸都急促起来。

叶修盯着内容足足看了一分钟，目光上移，确定备注是韩文清后，手一哆嗦，到底还是把入手还没一个星期的手机摔了出去，机、盖、电池三体分离。

在电池飞出去的前一秒，手机屏幕上分明写着：

“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反正我喜欢你。”